美国河谷乡村学校第6任校长多米尼克?伦道夫资料图片

■对话名家?校长看世界①

开栏的话

在全国教育大会上，习近平强调，我们要抓住机遇、超前布局，以更高远的历史站位、更宽广的国际视野、更深邃的战略眼光，对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作出总体部署和战略设计。为此，我刊“对话名家”栏目推出“校长看世界”系列，立足中小学教育发展前沿，以国际视野观照当前学校教育改革与发展。

多米尼克?伦道夫（Dominic Randolph）是美国河谷乡村学校（Riverdale County School）的第6任校长，自2007年起任职以来，他聚焦于课程开发、跨学科研究和设计思维，探讨认知和技术进步对学生学习、品格发展与积极心理学的影响等。在他的引领下，这所创办于1907年的学校，以“为终身学习者赋能”和“改善世界”为育人目标，取消了大学先修课程，并倡导以建立人格优势为中心的教学理念，展开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学校改进与创新，走在了美国教育改革前列。在Niche网站（利基网，美国权威学校排名网站）发布的2019年美国最佳私立K-12学校榜单中，在全国排名第16位，在纽约市排名第6位。近日，多米尼克?伦道夫前来我国围绕中小学办学进行交流学习和经验分享，记者就当前中小学改革实践中的一些问题与其进行了对话。

为连接教室与现实世界付出更多努力

记者：随着知识的来源和学习方式的变化，中小学教育转型的要求越来越迫切。那么，今天的中小学如何完成转型呢？

伦道夫：首先，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甚至质疑，学生当前的教育获得与他们未来发展之间的联系。当今社会日新月异，15年或者10年前，无论人们是否喜欢，大部分人会终身从事一份职业，但是调查表明，目前每个人平均一生会从事14种不同类型的工作。因此，伴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学校教育必须教会人们不断更新和发展自己。所以，我们必须基于学生作为人类个体的终身发展，扩展学业测评的内容和方式。在教育测评决定教学内容的背景下，带来教育系统的转型。

记者：贵校在办学理念、教学、课堂、课程等方面采取了哪些具体措施，来迎接转型呢？

伦道夫：我们主要进行了两个方面的尝试。一是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合作开展品格教育实验室（Character Lab），研究如何养成和测量学生的人格优势，如坚毅、乐观和自控能力等――这些未必与智商相关，但却对学生的成长成才具有重大意义。二是参与美国能力素养成绩单联盟（Mastery Transcript C***ortium，MTC），该组织强调重新思考“学校是如何评估学生并赋予分数加以衡量，同时将其作为大学入学的筛选机制和就读门槛”。我们参与了前述两个组织的建立工作，目前已有约200所美国学校加入MCT，共同思考如何改变传统学业评价方式。我们以此作为改变整个中小学办学的开端――这些探索不能仅仅适用于一所学校，必须以教育系统整体变革的实现为前提和保障。

我们一直秉持“学校教育与实践相结合”的理念。我们所做的事情，并不局限于在课堂中将教学内容与现实生活相联系，而是经常组织和引导学生将教室中所学的知识运用到真实世界中。对于教师而言，这不仅仅要求他们具备脱离教室情境的教学能力，还要能够在真实的城市环境中教会学生金融、政治和基础设施等相关知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师生开始热衷于这种类型的教学方式。总之，我们往来于教室与现实世界之间，为两者的连接付出越来越多的努力。

激活学生所学知识并将之应用于现实

记者：贵校是如何将“学校教育与实践相结合”的理念，落实到具体教学工作中的呢？

伦道夫：我们是以项目学习方式展开的，并且每个学期有为期7天的项目周（project week）。如果希望学生更具创新性和创业精神，那么学校本身和教职工就必须更具实验探索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学校不再教化学、历史等学科知识，而是需要更多地思考与改变教授的情境和方式。如果有些尝试效果非常好，那就可以把它纳为常规教学的一部分。目前，我们正在进行10项左右不同的实验，并会将效果较好的实验分享给学校的教师。同时，每年也会让他们去参加6至7种新课实验，当他们再次回到教室时，已经是不同类型的教师了。这类似于公司的创新和研发部门进行新产品、新业务的研发，并将其纳入学校整体运作之中。

对于学业课程而言，如英语、历史、物理等科目的教学内容，如果完全适合传统的授课方式，就不需要改变。我们并不排斥也并非一定要颠覆传统的课堂教学模式，衡量“变”与“不变”的核心标尺在于，是否可以确保“学生理解他们所学的内容，并能够以某种方式将其应用到现实世界中”。有关学习的研究表明：只有运用所学的知识，才是真正掌握它；如果只是知道知识却不会运用它，这种学习对学生毫无意义。所以，我们必须以某种方式，激活学生所学的知识，并应用于现实世界之中，这就是学校教育教学实践亟须变革之处。

目前，我们学校传统课堂教学占80%，实践课程或项目学习等占20%。这与理想的比例状态恰好相反，即80%为较为灵活的教学，20%为传统教学。如果要进一步改变整个学校办学系统，我们还需要付出更多来激活学校教学。

记者：贵校在跨学科研究和教学实践方面进行了哪些探索呢？

伦道夫：学校给教师充分的自由，让他们能够在给定的时间内为学生创造对他们最有用、最有趣的课程教学。学校尝试对非常相关的课程建立跨学科连接，比如历史与科学、历史与艺术等。这不仅仅意味着，在学校教学中打破学科隔离与界限，也包括让学生能够在同一主题的学习过程中掌握不同的技能。比如在七年级历史课程中，采用模拟再现的授课形式，让学生不仅理解历史，而且学会像政治家一样进行人际沟通以及其他能力。相较于“教师讲、学生听”的传统课堂教学模式，能够要求更多学生真正参与政治辩论，从而增进他们对政治的了解，锻炼自我表达能力。我们也为高年级学生开设了生化课，又将其与哲学结合在一起，学生学习哲学知识并将其纳入到科学中加以考察，深入思考哲学应该如何应用于科学。

记者：在如此多样的课程体系下，贵校怎么对教师的教学效果进行评价呢？

伦道夫：我们拥有结构完善的评估体系，即专门设立的课程评估委员会以及包括年级主任和任课教师在内的教师评估部门。前者致力于确保学生在这些课程中完成的学习任务与学校期望的学生学习标准相符。后者需要向委员会证明，通过该部门对课程持续不断地评估其是否能够实现预期目标。实际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在不停地进行课程评估。鉴于我们目前没有相应的国家考试系统，学校的大学升学率依然需要依靠自身品牌和信誉加以保障，只要我们培养出大批优秀的学生进入知名大学，这些高校也就愿意接收我们学校更多的学生，这对我们就是一种最好的评估。

事实上，全世界仍然普遍采用测验和考试进行教育测评，这些考试是糟糕的，内容片面而不健全。这是整个世界的难题，但是这却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和广泛共识。可喜的是，世界范围内，教育评估正在慢慢发生改变，目前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开始将社会情感学习（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纳入原本只有数学和言语能力的测试内容之中，芝加哥大学也正在放弃标准化考试。这些做法已经开始推动变革，但目前仍然只是开端，我们需要真正的变革。

培养学生具备深入理解和研究的能力

记者：贵校为什么取消了大学先修课程（AP）呢？

伦道夫：一是由于AP有助于学生进入大学，学校开设了AP课程，便很少有学生会参加其他新开课程，AP会成为他们的唯一选择，这在客观上导致学校无法实现真正的变革。二是课程应该是有机的，并且要根据学生需求不断发展和变化。近年来，AP变化不够大且不够快，无法满足学生发展需求，我们选择开发那些对学生发展更具敏锐度的课程。三是学生可以鹦鹉学舌一样地学会一些知识，但却不可能由此实现真正的学会和理解。AP中的一些科目会要求学生快速浏览内容，而不求真正掌握，这将诱导学生在不明就里基础上进行机械记忆。事实上，我们为学生提供了多种类型不同层次的课程作为选择，学生可以根据自身优势和兴趣，计划更加个性化的课程安排。

记者：贵校是如何帮助学生进入好的大学的？又是如何做好高中与大学衔接的呢？

伦道夫：目前，美国学生要进入好的大学必须学业成绩优异，同时在某一个领域中拥有深入的理解和研究。这将助推中小学做出改变，为初中和高中阶段的学生提供进行探索的自由，推动学生在其能力范围内做更多的事情。如果能将一些学生从考试的压力中解放出来，他们所能做的事情是惊人的，并且会比学校所要求的多得多。所以，学校必须保障学生在完成学业任务以外，有足够的用来做探索与研究的时间。就像谷歌公司的工程师，可以有20%的时间用来做自己的项目。学校必须考虑如何评价学生额外的努力和成绩，如何处理那些学校评价并未纳入其中但具有潜在价值的学生经历。比如一份对学生未来非常重要的校外兼职实践，学校应如何对其给予认定并呈现在成绩单上。

培养学生具备深入理解和研究的能力，是高中与大学最好的衔接点。理想情况下，大学与高中应该共同合作。比如，我们的学生曾与大学的研究团队一起在阿拉斯加进行项目工作。高中教师应该与大学教授一起完成项目并让学生参与进来。同时，校长需要把高中和大学看作是一个连续的轨迹，从整体的角度来思考和设计课程。

以身示范希望学生具备的品质和能力

记者：您认为作为一名校长，应该具备哪些方面的领导力？

伦道夫：校长应该明确，学校期望学生在这个世界上如何思考和行动，并以身作则，向学生示范希望学生具备的品质和能力。如果学校希望学生具有创新精神、创业精神和良好的批判性思考能力，校长就需要具有创新创业精神，尝试创造性地思考。不幸的是，许多学校领导者实际上是在示范20年前的言谈举止，更不用说20年后。虽然我们无法确切地预测20年后的世界，但我们应该尝试站在未来思考。

记者：您认为一名校长是否一定要有成为教育家的追求？

伦道夫：不一定。我从自己参与过的那些与教育无关的会议中收获了很多，学校应该与非教育领域有更多的互动。虽然教育者需要具备关于教学以及与学生相处的知识和经验，但是学校应该更加开放，更具有包容性，接受更多具有不同经历和背景的人进入并与学生一起学习。不应仅仅就教育谈教育，需要接受更多不同的影响，了解一些非常不同的东西，这对于寻找改变学校的方法是非常有益的。

记者：贵校办学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伦道夫：我并不认为有那么成功，但有两件事情可以借鉴：一是尝试把最好的教师和学生带进学校；二是勇于尝试做那些好的事情用以超越世界上其他学校，致力于呼唤和帮助更多人思考如何改善学校教学和学生学习的方式。